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導演:阿巴斯﹒奇亞洛斯塔米

演員:阿巴斯﹒奇亞洛斯塔米

片長︰100 分鐘

級別︰普遍

風帶著我來(The wind will carry us)

/林昆輝

一、楔子

一個都市裡來的蒼白男子,在黑暗的地窖,在山居的庫德族村落,在白天白壁白色的黑村之中;終於看到了乳牛,看那躲在燭火暗影裡,擠著滿缽牛奶的賽娜,火光搖曳的蒼白臉色,突然著魔起乩般地唸出女詩人佛洛芙的詩句:「……風帶著我來……。」

二、來的時候

拖著一串長長的白色煙霧,車子從左邊穿過銀幕,又從右邊繞個孤線穿了過去。起起伏伏的一股白色煙霧,繞過一座座方方圓圓的山丘。導演用這一串白煙在高高低低繁複交錯的的丘陵地,勾勒出賞心悅目的美麗稜線與地貌。銀幕上盡是一片片綿延的灰白山丘,只有外地人在車上愉悅的交談。長長的旅程,觀眾只聽到一句驚聳的話「來尋寶的」。

尋什麼寶呢?他來拍攝影片的,知道某人的祖母病危,他是來拍攝庫德族喪禮的。都市的人,進入不毛的山區,去記錄原始村落的儀式。隨著攀爬的屋宇房舍,隨著走進村子時微喘的呼吸。原先,不以為意的心,開始不安的跳動。他必須常常駐足凝視,停下步子想想。可是,他實在不知道,凝視些什麼?想些什麼?

三、村裡村外

(一)村子的顏色

「你們的祖先把房子蓋的這麼美,這樣別人就偷不走了!」隨著小嚮導爬上山丘上的村子,「我會長大,房子不會!」11歲的法薩說。沿途只見極度素樸的房子,一棟棟像磨菇般沿著山勢層疊起落。每棟房子似乎都只冒出一半,每個窗戶都有人探頭打招呼。菇傘一般的屋頂,菇蒂般沿山高聳的牆壁和巷道,竟然全部是白色的。好美的白色山村,「為什麼叫黑村?」「祖先取的,不能改!」「若注定是黑」「聖水也無法使你變白」白山白壁白屋白地的山村裡,只有一宗事物是黑的──黑色長袍,穿在每一個庫德族婦女身上。所以,黑色的人影成單或雙,或坐或站,或走過白色的牆。白色的山屋,這就是村子的顏色。

(二)村子的聲音

除了家畜的聲音之外,村子裡到處是人的聲音,人們彼此打招呼,尤其是互相問候的聲音。最最特別的是名字,這村裡每人都有名字,這電影裡出現的每個人都有被叫出名字。因為這村裡特別的次文化,人際互動時都會叫出對方名字;沒叫出名字的,法薩也會補足名字。所以,這部寫實風格,仿紀錄片一般的電影裡,每一個出現的人,不論戲份多少,幾乎都被叫出名字。這位外地來的「工程師」,不管是自己走,還是跟法薩走,都被村民的名字包圍了起來。對「工程師」而言,這是很弔詭的經驗,因為在都市裡不相干的人,沒人會提及會叫會問名字。黑村,每個人都「相干」,他們叫出身邊每個人的──名字。

(三)村子的梯子和湯

梯子和台階,架在每一間房子的平台、露台、陽台、窗口和屋頂,房子們沿山擠在一起。家家戶戶用一支支短梯,上上下下串出一條條,來往各家各戶的路。村民在這沒有路的屋叢裡,移動梯子上下台階,傳送衣食住行育樂的關懷,尤其是──送湯。

原來,「病人喝了湯,煮湯的人就能實現願望!」這種獨特的次文化,把對他人的關懷行動,結合於自我願望的達成。這種利己又利人的「湯」文化,讓村裡的人,那些心有祈盼的人,都努力去「看」誰「病」了。然後趕緊燉湯、送湯,等對方喝湯。一邊祝病人早日康復,一邊盼自己心想事成。所以,湯會從屋頂架下來的梯子送進窗口,湯也會在第一時間送到塔朵拉的身邊。塔朵拉身體沒病,她埋怨女人的三個工作,不高興的坐在長條石凳上,叫人家和家人自己倒茶喝。茶亭的塔朵拉,她的「心」方才「病發」,立刻就收到法薩送來的湯,只見塔朵拉眼皮都不抬一下,沒好氣的說「就放在凳上」。

(四)村外的高地

行動電話響了六次,電話鈴聲方響,「工程師」就得慌忙爬過許多屋頂,急忙把車開上高地,急促聲呼叫應答(通訊不良)。屋子們和山丘揪成一團,行動電話收不到訊號,所以他往山上跑了五次。每次上山,竟然都變成了「朝山」。每次上山,都藉著行動電話和原來的「都市之心」重新連線。一次又一次的提醒他的父母、他的家人、他的工作、他的職責……。可是,每次下山回到村子,他又立刻沈浸在奇特而優美的山村之中。五次上山,五次心靈的淬煉,工程師在二個次文化中幻化。

他的心,終於守不住。因為山上有人,有村人在山溝裡挖山洞埋電纜。他看不到洞裡的人,他每次接完電話後,藉著洞裡人的交談喊話,還沒下山,整個心靈又已回到村子。洞裡人,教他到哪找牛奶;洞裡人告訴他,「男人沒有愛是活不下去的」。第五次,洞塌了,他急忙下山求救。救人的心,融化過去一切過往的心思。當行動電話的鈴聲第六次響起時,他已不再攀屋越嶺疾駛高地,他急著忙著去幫瑪拉奶奶拿藥。瑪拉奶奶沒藥吃會死,他就是來等她死,每天問她死沒,死了就有葬禮就可拍完回家。他的心,完全地醒了過來。

四、醒悟的心

法薩幫他向哈密阿姨借了碗,他提著圓缽般的大碗,準備去卡拉曼家要牛奶時。一個傴僂著身子,黑了一身衣服,暗影般貼地走過的老人,沒端湯來卻送了三句問候──願神賜你自尊,願神賜你健康,願神賜你長壽。

每一句話,都像萬鈞力道槌入心頭,槌入他和每一個觀眾的心頭。三句話,早已敲碎他的心,敲碎你我每一顆文明的心。電影看到這裡,觀眾早已驚覺,導演阿巴斯的「詭計」。原來,「他」不是「工程師」,他就是看電影的我和你,他就是每一個觀眾的化身,每一個觀眾都和他「成為一體」,一起走入黑村,走入自己內心深處真誠純淨的自我。我們如夢初醒般和工程師一起錯愕,錯愕的一起跌坐在白色山村的屋前。當我們還呆坐在哈密阿姨門口沈思時「,你好」工程師尚未抬頭,對方的第一句咒語已排山倒海而來「願神賜你自尊」,工程師慌忙抬頭。無法置信的三句咒語,三句金光耀眼的生命箴言,竟然在這無以置信的山村,無以置信的佝僂村老的口中說出。那個老人,那團撲地而過的黑影,竟然是上帝?

他方才驚覺,找牛奶喝,要先找碗。他方才驚覺於「自尊、健康與長壽」。他又驚覺於白色的牛奶,驚覺於漆黑的地窖裡,看不見的塞拉,猶如高地上洞裡的人──約瑟夫。指引他到那裡要牛奶的人,以及幫他擠牛奶的人,都在地洞的暗影中,二個看不到的人圓了他喝牛奶的心願。女詩人佛洛芙的詩句,自工程師口中如歌的吟唱「在我苦短的夜,滿被悲痛蹂躪,聽阿!你聽見陰影呢喃嗎?這快樂於我如是陌生,我已習於絕望。聽阿!你聽見陰影呢喃了嗎?夜裡有諸般動靜,月亮殷紅而焦慮,雲群攫住傾時崩塌的屋頂,如一群哀慟的女人。等待雨滴誕生,瞬間消失。在這窗後,夜色鑽動。地球停止旋轉,在這窗後,一個陌生人,為你我憂慮。青蒼碧綠的你啊!伸出你那燃燒記憶的雙手,放上我深情的雙手。你盛滿生命暖意的雙唇,交與我深情的雙唇」,「滿了」塞拉插嘴,工程師還是繼續「風將帶著我們走」,「碗已經滿了」,塞拉又插嘴,「風將帶著我們走……」工程師終於閉嘴。

五、藍色的窗

被稱為工程師的巴比薩帶著阿里、凱文和○安,出機至席亞達拉拍攝喪禮。等了三天,又等了二個星期。他每天向法薩詢問,百歲高齡的瑪拉奶奶卻好似好了起來。他每天窺視,看著藍色的窗。他每天瞻望黃色的門,望著守候等待的親友。他把醫生帶來幫奶奶看病,他坐上醫生的機車後座,去幫奶奶拿藥。他,巴比薩已走入藍色的窗。熱愛大自然醫生,朗讀美麗的詩句,載著他穿過五顏六色的原野。觀眾一邊讚嘆,豐富飽滿有如高更筆下大溪地的自然美景;一邊訝然發現,這就是巴比薩走進藍色窗子後的心靈世界。看著摩托車上二人的背影,觀眾大聲驚呼「上帝」。原來,醫生就是第二個上帝。

 

六、青翠遠勝上帝夢境

「珮文太太,我端湯來給你!」「謝謝,願你心想事成!」湯蜿蜒著梯子到了屋頂,珮文太太藍色窗子旁舉手接住湯碗時,我們才恍然大悟。片子一開始,巴比薩和同事們,嘲笑地唸著哈許未馬斯提寫的地圖「樹旁一條林蔭小徑」「青翠遠勝上帝夢境」。原來,村裡每一支短梯、每一條巷道,都是通往上帝夢境的林蔭小徑。小徑上來來往往的村民,都捧著一碗湯。煮湯的人有情,喝湯的人有愛。情愛交融的林蔭小徑,青翠遠勝上帝夢境。因為,煮湯的人,努力去愛;因為,喝湯的人,盡力被愛。

原來,問候與祝福,都是每一個人的榮幸。原來,滿山滿谷的愛與被愛層層疊起的這座白色山村,就是「上帝夢境」;它被藏在伊朗的山區,由這些庫德族人世代守護。只有風,才是入夢的小徑。風帶著巴比薩進入黑村,風帶著我們進入上帝夢境,風又帶著我們回到塵世。丟了骨頭的巴比薩,拍了照,微笑,夢醒,隨風歸去。

一、「在我苦短的夜……The wind carry us……」,請問朗讀佛洛芙的詩,說出心中的感覺?滿了,你的碗已經滿了嗎?

二、「好美的村子,你們把他藏得很好!」「我們沒有,那是祖先蓋的!」「那是他們藏的,蓋成這樣,就不會被偷走了!」這是片子開始時,巴比薩和法薩的對話。片子結束時,村子還是村子,倒是巴比薩被村子偷走了什麼呢?

三、「太太,你好!」「你好,是我的榮幸!」這個村子的人,喜歡給人問候給人祝福。這村子的人,把人與人的關係,預設成什麼?尤其是,面對別人的問候時,老喜歡加上「……是我的榮幸……」這又是什麼心態呢?

四、如果,上帝第一次變身成為佝僂老人;如果,上帝第二次變身為醫生。那麼上帝,未免,太鍾愛巴比薩了!醫生騎著機車,載著巴比薩穿越美麗的阡陌,彩色斑斕的原野,就在醫生朗誦的詩句中,為巴比薩重新洗禮。如果,你是坐在後座,趕著去為瑪拉奶奶拿藥的巴比薩,這趟美麗的旅程,你有什麼心情呢?

五、「樹旁一條林蔭小徑」「青翠遠勝上帝夢境」你願否煮碗湯給被三個工作困住的塔朵拉喝,你會對她說什麼?丟了墓地撿上來的大腿骨,和他一樣長的腿骨,巴比薩離開黑村。那骨頭,伴著音樂,沿溪漂流。片子結束了,音樂聲繼續沿著觀眾心中的小溪浮沈,如風,如夢。你可否為自己煮碗湯喝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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