愈近村子,加緊的腳步愈是輕快。可是騾背上父親誤觸地雷後的屍體,卻驚起了一聲聲淒冽的哀號。觀眾突然被鏡頭遠遠帶開,一幕幕淒涼的美景,在銀幕上陳述著哀愁之美、痛苦之美、傷悲之美,以及喪父之慟。白色的大荒中,每一個砍木聲「ㄎㄨㄛ」,交換一幕枝影交映的雪色。枯枝白野中負薪疾行的阿佑,雙肩扛起全家的經濟重任。

導演:巴曼戈巴第

演員:阿育阿瑪第、阿瑪內艾克提阿狄尼、馬帝艾克提阿狄尼

片長:80分鐘

級別:保護級

類別:劇情類

  

醉馬時刻

林昆輝

一、      楔子

留落在二伊邊界的庫德族人,世世代代的生命,就好像酷寒荒原中的騾子───在命運的疆繩下,馱著重物下了山又再上山。天氣愈冷,騾子就得喝愈多威士忌才能上路。騾子醉了倒地,人們卸了貨,就滾輪子般的逃了。庫德族人,就像倒地的騾子與騾背掉下來的毯子,突兀地倒臥在白天白地的雪原中,而且轉眼間又已一片雪白──渺無蹤跡。

 

沙達村的庫德族人,一輩子就是走私這一碼子事。不是誤踩地雷炸死,或是被埋伏的劫匪槍殺,就是自己老死、病死。他們生在荒地,死在荒原。倏忽間,生生死死,來來去去,只道生不如死,不聞死不如生。對這凍原中輕薄生命的價值而言,不在乎長短,只在乎是否相依相偎。

醉馬時刻,所有的人事物都走光了,冰白的雪原中,只剩下背著馬迪的阿佑和他的騾子。只剩下阿佑如火熾熱的親情,只剩下兄弟二人令人心疼的絕愛。

 

、市集的孩子

安嫚的旁白聲中,觀眾開始忽遠忽近的看這家子孩子,在市集中討生活的眾多孩子,以及沙達村的庫德族人───他們生生世世的宿命與熱情。鏡頭裡搶工作的孩子,擠破頭、翻了臉,機敏而世故的討生活模樣,讓人錯愕不已。可是,鏡頭裡,還藏著令人瞠目結舌,令人眼睛閃亮,令人心溫意熱的感動,以及不知把這個感動擺在哪才好的茫然。因為,接下來所看到的一切,都讓我們訝然……

 

原來,市場上攢著錢的阿佑,還帶著妹妹和哥哥。當妹妹安嫚,像母親一樣的看著罹患玻璃人絕症的大哥馬迪,她看他、親他、摟他、抱他、餵他吃藥的樣子,讓觀眾感到極度的不安。回家的卡車上,雪裡奔逃回家的路上,阿佑和安嫚從來沒怠慢過馬迪,更沒忘過要讓馬迪吃藥。不管是阿佑或是安嫚,自然流露的深情,用心用力,不怨不悔的,呵護著馬迪,親吻著馬迪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話,都讓我們心碎然後不可置信的想到自己,而後只有、、、訝然。

 

其實,訝然中又藏了一股莫名,被歌聲震攝的莫名,被鋪天蓋地的雪,凍得霜白的莫名。卡車上的孩子,住在遙遠邊界的村莊的孩子,在市集攢飯吃搶破頭當小工的孩子,搬運私貨的孩子,走私偷渡筆記本的孩子。童稚的歌聲唱著蒼涼的曲,「人生令我蒼老,逼迫我漂泊,越過千山萬谷帶我更靠近死亡。」當卡車上的孩子,不休不停的哼唱,觀眾只能自己喊───怎麼這樣?天地相連的冰雪霜白中,逃跑的孩子們,在白茫茫的世界裡,走出一條條左彎右旋的稜線。移動的黑點,以及遠方橫列的疏林。在遙遠的鏡頭的凝視下,一大幅一大幅的純白,以及細小的動靜交替的黑點與黑線,逼迫出絕美的生命與美景。天大、地大,唯人獨小。大的,大的好美;小的,小的好美。冰天,雪地,純白無暇的大自然令人讚嘆!可那小小的三個黑點,卻是兄妹二人服侍著殘障的大哥。三個黑點所散發的光熱,融化了所有觀眾心中,生生世世的冰霜與酷寒。

 

、阿佑

愈近村子,加緊的腳步愈是輕快。可是騾背上父親誤觸地雷後的屍體,卻驚起了一聲聲淒冽的哀號。觀眾突然被鏡頭遠遠帶開,一幕幕淒涼的美景,在銀幕上陳述著哀愁之美、痛苦之美、傷悲之美,以及喪父之慟。白色的大荒中,每一個砍木聲「ㄎㄨㄛ」,交換一幕枝影交映的雪色。枯枝白野中負薪疾行的阿佑,雙肩扛起全家的經濟重任。

 

不動的鏡頭,歪斜的稜線,猙獰的枯樹,動也不動的荒野寂寥。只有二個小小身影在移動,停止、移動。姊弟

二人面對無奈的婚事,只有為了馬迪而低頭,就像白色荒野中微不足道而漸漸消失的人影。當家的阿佑,當不了家的阿佑。羅瑾的出嫁,只換回一頭騾子。而馬迪,還是阿佑的馬迪。

 

當家的阿佑,賣命賺錢的阿佑,回到家的阿佑竟然是先安撫吵過架的妹妹,再問候每一個親人和馬迪。那個細心地溫柔地,用不同的語言關愛每一位家人的12歲小男孩,令人一而再而三的訝然。

 

工作的阿佑,回家後招呼每一位家人的阿佑,抗議叔叔私嫁羅瑾的阿佑,陪嫁的阿佑,打了妹妹要求和好的阿佑,買練習簿給妹妹的阿佑,買海報給馬迪的阿佑。到了影片最後,還是只剩下阿佑,以及阿佑對兄弟姊妹家人無盡的愛。他從不放棄對馬迪的愛,雖然開了刀也活不了幾個月。他還是要賣了騾子籌錢開刀,他還是想要看著他,不管幾個月。

 

醉馬時刻,二伊邊境的雪白荒原,12歲的小阿佑正用他的腳,一步一步烙印出珍貴無比的親情。

 

、馬迪

15歲的馬迪,得了侏儒症,除了瞪大眼睛被抱、被吻、被打針,就只會吃、喝、拉屎、睡。馬迪完全沒有行為能力,他就算開刀,78個月後也會死。這麼貧窮而不幸的家庭,有這樣的孩子,只有更拖累家人的生活。馬迪的人生價值是什麼呢?生既無歡,死復何傷?可是,他卻又會餓會冷會痛會怕……

看到羅瑾出嫁時,被放在騾背側袋的小小馬迪,又記起打針時哇哇痛哭的馬迪。原來,馬迪的出生,根本就是生命的玩笑。可是,濃的化不開的手足之情,卻把馬迪,變成了這個家的天使。因為家裡有一個15歲的玻璃人,所以全家人的生活有了一個焦點,不是貧窮而是───愛。原來,馬迪,讓每一個家人更有勇氣相互珍愛。

醉馬時刻,因為有馬迪───無用之用,所以阿佑才會變成阿佑。每個人,都在疼愛馬迪的過程中,找到了自己。

 

、沙達村

整個沙達村,就像另一個馬迪。二伊邊境的凍原裡,田地不能耕種,因為佈滿了地雷。整個沙達村的人,就只能為邊界走私的掮客,提供山區馱貨的騾運服務。村裡的男人只能當腳夫或騾工,可是掮客會一再地拐騙不付錢,路上還有突擊隊的搶劫與槍殺。沙達村的男人,就在地雷與子彈的山區裡,用生命和苦力,用蒼涼的恐懼,換取一家一家的溫飽。

 

「人生令我蒼老,逼迫我漂泊,越過千山萬谷,帶我更靠近死亡。」成熟的男聲,吟唱著悲涼的調。冰白的荒野中,貨運隊的騾子和腳伕,在崎嶇山路前進。就只見遙遠的雪原裡,一條虛線般的黑點──跳動的黑點像虛線般的前進。突梯滑稽的音樂聲中,像皮影戲般雪白光亮的銀幕兀立眼前,而小小淺淺的黑點,淡淡地剪影般地浮動。

 

甚至連盛裝的新娘,彩色繽紛的迎娶隊伍,在崎嶇山徑與茫茫的荒野中,也只見交錯盤旋的白天白地白山白谷裡,突然冒出來的點點人跡,以及突然又消失在看不到的白谷的行蹤。一框框的雪白,只看到出出沒沒的跳動黑點,一定會在白色荒野中消失的黑點───這就是沙達村人的一生。為什麼要把這樣的一群人,居住在這個凍原的山村,世世代代當做走私人的腳伕,過著貧病交迫,日日瀕死的攢錢生活呢?

沙達村的存在,到底是什麼意義?沙達村人這樣子活著。到底有什麼價值呢?「天地不仁,以萬物為芻狗。」像沙達村的村子不只一個,二伊邊境上苦難的庫德族人,竟然難以數計。二千五百萬的庫德族人沒有建國,上帝把他們丟在土耳其、敘利亞以及伊朗與伊拉克的邊界,把他們丟在貧瘠戰亂與冰天雪地山區之中。庫德族人的宿命,除了苦難,還是苦難,也只有───苦難的一生。這麼久以來,庫德族人活著,到底為了什麼?到底在哪個時代,庫德族人才能走出宿命呢?

 

、醉馬時刻

殺人越貨的突擊隊,槍聲越是逼近,為了抵擋酷寒,喝了威士忌的騾馬卻醉倒在山路上。騾工只能卸下馬背上的大輪胎,沿著山徑滾著輪胎飛奔逃命。鏡頭上又是一框純白,小圈圈與小黑點,由左上到右下,滾出一條條虛實相間的斜線。當大家拼命的拉扯騾子,當大家各自逃命的時候。阿佑哭叫的求救聲,只有馬迪聽到。又白又亮的冰凍的大荒原裡,就只剩阿佑背負著馬迪和緊拉在手的騾繩。阿佑繼續往邊境移動,他還是要去賣騾子,一定要讓馬迪開刀,醫生說四週內不開刀馬迪會死。可是,一個12歲小孩,怎麼獨力跋涉不知路徑的山區呢?

 

影片就這樣子結束,「人生令我蒼老,……」歌聲又起。觀者如我輩,心裡卻清楚明白,這二人一騾三個黑色的小點,虛虛實實跳動在白天白地白色冰雪中三個小黑點的宿命。不是迷路餓死凍斃在白山之中,就是像父親一樣誤觸地雷炸死,或是又遇上突擊隊而被……。反正,每個人都知道───阿佑過不了山,到不了伊拉克,賣不了騾子───用羅瑾大姊換來的騾子;也開不了刀,救不了馬迪,更買不回另一本筆記簿給安嫚。

醉馬時刻,阿佑就已知道。這原本就是沙達村男人的宿命,阿佑知道───時候到了。阿佑沒有回頭,回頭還有可能活命。可是,阿佑不能回頭,他必須救馬迪,姊妹的心願都託付在他身上,他一定要救馬迪。阿佑繼續向前走,雖然他不知道哪邊是前面。阿佑只知道,不要後退就是向前,只有向前才救得了馬迪───算開刀後也只能活78個月的馬迪。

 

醉馬時刻,我們被籠罩在無法擺脫的宿命理,親身體驗阿佑、沙達村人、庫德族人生命的悲歌。就在阿佑繼續前行的時候,我們終於了解這群庫德族人生命的意義和價值。原來,他們享受的不是冷氣、暖氣、汽車、美食和華屋,更不是知識或權勢或功名利祿。原來,生活在貧瘠凍原且隨時會死的勞苦日子裡,他們享受的是家人的親情。是為了關愛家人而不惜冒死的決心。對阿佑、安嫚而言,看著馬迪,開心的和馬迪說話,幫他整理衣服,餵他吃藥,高興的摸著馬迪的臉頰,歡喜的親吻馬迪、擁抱馬迪,想法子讓馬迪高興,想法子幫馬迪治病……這就是阿佑、沙達村人、庫德族人賴以維生的意義與價值。

醉馬時刻,對當代開發中及已開發國家人民的心靈,都是一種巨大的震撼。外在環境富裕豐饒如我輩,可以在冷氣房裡,觀看醉馬時刻這部片子的我和每一個你,除了訝然、、、還有什麼呢?片子的導演Bahnan Ghobad,一個庫德族人,到底想說什麼呢?在醉馬時刻。

一、「人生令我蒼老,逼迫我漂泊,越過千山萬谷,帶我更靠近死亡!」你對庫德族人的宿命有何看法?

二、假設阿佑就坐在你面前,你可否握他手和他說些話?

三、如果你是叔叔,阿佑和馬迪一直沒回來,你會告訴安嫚什麼話?

四、醉馬時刻,如果你是馬迪,如果你能開口,你會對阿佑說什麼?

五、手足之情會有這麼好嗎?這樣的馬迪在這樣的家被當作天使,你可知道有別種的馬迪,被家人手足當作惡魔?分際點到底是什麼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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